家教

　　作者：孫紅 稿源：時評界 編輯：洪小兵

　　上大學的幾年，個人志得意滿，家庭卻跌落在深淵里。總想賺點錢補貼家用，于是求助于我們的指導員楚老師，讓他有合適的家教，優(yōu)先考慮我。

　　機會很快就來了。是劉老師的關(guān)系，教法學的老劉英明睿智，毛發(fā)稀少，我們送他個外號:地方支援中央!他介紹的是一個四年級的小女生，叫楠楠，成績差，晚上要輔導她寫作業(yè)，補習語文和數(shù)學。

　　楠楠的父母，一個是政府官員，一個是工人階級，我喊他們叔和嬸，家住聊城的西北方向，騎車子要半個小時。周二四六下午放學去，管住管吃，一個月50塊的工資，相當于現(xiàn)在的500塊吧。舍友們都說去的次數(shù)太多，工錢太少，可我當時需要這份工作，也想提前積累下教孩子的經(jīng)驗，于是欣然接受了。

　　我認為孩子沒有笨孩子，自己也下了很大的功夫。教個鈔票的鈔，要把所有的“少”字家族網(wǎng)羅個遍:鈔炒抄妙沙，每個字都不是憑空而來，或者象形，或者會意。當時她很興奮，好像記住了，過幾天再問，都忘了。給劉老師聊這種現(xiàn)象，劉老師說這叫選擇性遺忘癥，這孩子對學習就沒興趣，讓我盡心就行，其他不要管。

　　門崗上有個老娘們，見了我特別親，問我是哪兒的，還說前任家教和楠楠長得好像，聊城地區(qū)的，是不是她姐姐?那女孩身材苗條，臉有點扁，稀拉拉的披肩發(fā)，確實和楠楠幾分像，可那又怎么樣呢?老娘們就神秘起來，說我以后會知道，文化人都聰明。

　　楠楠還好，天天姐姐長姐姐短，就不喊老師。睡覺喜歡抱著我的脖子，早上嬸子上班回不來，她就做早飯給我:線細的掛面，磕雞蛋花，放香油米醋。一寫作業(yè)就發(fā)愣，玩的手上胳膊上都是墨水，不聽話的時候，我就下樓溜一遭透透氣，嬸子有時候會卷她，厲害了會拿雞毛毯子抽她。

　　吃飯的時候，我談到了遺傳變異，說兩只小黑羊生個小白羊，兩只大雙眼皮，生了楠楠這個小咪咪眼，一家人都笑起來。嬸子帶我和楠楠洗澡，我夸她保養(yǎng)的好，身上沒一點瑕疵和皺紋，嬸子就笑，說楠楠生的時候小，像個大磚頭，不顯懷。

　　嬸子漂亮能干，做的一手好飯，我再沒吃到那么美味的煎茄子，也沒見過誰能磕生雞蛋，包韭菜餡水餃。買衣服楠楠一件我一件，她縫了漂亮的柔姿紗的頭花給我，讓我留長頭發(fā)。叔叔天天忙，各地開會學習，。楠楠說，只要她一提下館子，叔叔就說，等你姐來的時候，咱一起去。

　　親戚們都認識我了，也去過爺爺奶奶家，我好像成了他們家的大女兒，叔叔說，畢業(yè)我留聊城，進三中，帶楠楠上高中，讓楠楠考她絕對是考不上的。每次我都說再說吧，因為我爸身體不好，我想畢業(yè)回到他身邊去。

　　后來楠楠問我，姐我是撿來的吧，你看我媽抽我的時候多狠。我說你傻啊，我媽因為我不上學還用椅子砸過我呢，椅子都摔零散了，砸身上不得砸死我啊，親媽才揍你，不是親的沒人打你，人家丟不起那臉。楠楠說希望自己是撿來的，看看親媽長啥樣。我說我更希望我是撿來的，讓我親爸拿錢給俺爹看病去，我們就這么笑著睡著了。

　　時間長了，我把很多的細節(jié)聯(lián)起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楠楠說的是真的，嬸子有毛病不能生，30歲撿了楠楠，調(diào)離了原來的單位。嬸子再好，有了這點短處，總是人前矮半截。連門崗上那個丑老娘們都欺負她，老娘們生了個女兒，離婚嫁人又生了個兒子，在家里霸氣著呢。唉!什么世道?

　　叔叔忙的也不僅僅是工作，他和一個離異的女人接觸的多，女的兒子判給爸爸了，總之人家能生。叔叔就老想再生個自己的孩子，他經(jīng)常晚上很晚回來，有時候工資也不上交，晚上他們屋里老是吵架的聲音，早上又吃飯上班和沒事人一樣。叔叔一提離婚，嬸子就去搬他的領(lǐng)導，領(lǐng)導就來和叔叔談話，說他是下屆領(lǐng)導的合適人選，家庭不能有任何變故，叔叔就老實一陣子。他們對我都很好，我覺得他們都挺可憐的，我好好的帶楠楠，盡管她的學習起色并不大。

　　我們宿舍的小燕也做過家教，小燕說孩子媽媽燙長頭發(fā)，進門就穿絲綢睡衣，臥室里華麗的睜不開眼，不知道人家是干啥的;老潘也干過，宋敏上高三，老潘是學霸，著實為宋敏的重點高中出了把力。她也教過大志子，說是死豬一個，怎么都不開竅。

　　畢業(yè)前，叔叔還讓劉老師問我，要不要留聊城?我拒絕了，我想我爸，我也覺得他們一家過的太沉重，我那么年輕，想輕松的去生活，就當沒認識他們一樣。

　　這么多年，我沒回去過，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，可我常常會想起他們，盼著她們能過好了。我甚至沒有勇氣去推開往事這扇門，我想活在自己的想象和祝福里，我想讓他們都好，我這么想著想著，淚水就流了一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