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地夜行

　　作者：李民增 稿源：時評界 編輯：洪小兵

　　在我的記憶中，1958年冬天雪特別大，整個冬天積雪不化，到處是白雪皚皚。之所以記得特別清楚，是因為一夜難忘的經(jīng)歷。

　　當時我在樓南聊城師范讀書。全國大躍進，到處是忙碌的人群，生活秩序全被打亂。學生們也不例外。上級讓我們從城南往城東拉磚，說是要在那邊建新校。

　　拉磚要工具，學校沒有，就讓家在附近的同學回家去借。學生來自八縣，家在聊城(現(xiàn)在的東昌府)的同學都要連夜回家去借。我借的是一輛木制獨輪車，車體是木制，車輪也是木制。走起來“吱扭吱扭”響。沉，也不好拿把。我16歲，體質(zhì)又弱，推空車也不少費勁。總是不斷地歪。借回來讓大同學推，我在前邊用繩拉車。

　　回家借的時候沒下雪，東倒西歪地走了大半夜。往家送的時候下了大雪，到處溝滿壕平，路影都不見了。那時沒公路，只能摸索前進，經(jīng)常掉進雪窩里。推著推著車排就貼雪了。我就像推拖車似的一點點往前拱。

　　來時走西路，堤上堤下地折騰，過四河頭進南關(guān)。下大雪以后，路滑，上坡下坡都沒法走，只能走東路，出東關(guān)過陳口。繞點遠，不用上坡下坡。因為路不熟，遍地是雪，繞來繞去迷了路。找不到路影，只能向南朝著家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走，幾次掉到路邊溝里。實在沒法，只能坐在雪窩里歇著。忘了累，也忘了怕。四顧白茫茫，仿佛置身無邊沙漠。支持自己的只有一句話：“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勞其筋骨，苦其心志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亂其所為。” 認為是老天考驗自己。這樣一想，困難成了好事。越難越高興，越來勁。雖有點天真，也可以說明文學作品對我的教育作用。

　　歇的時間一長，沒汗了，有點冷，身上也覺得有勁了，就再奮力推出雪窩往前走。每戰(zhàn)勝一次都會得到一份狂喜。大喊三聲，為自己加油。躊躇滿志。

　　想到紅軍長征，我還慶幸。因為沒有敵人的圍追堵截，飛機轟炸，沒有雪山，不用過大渡河。沒有生命危險。后半夜，萬籟俱寂，我像一個黑色的小精靈，艱難地跋涉在茫茫雪野之中。不記得摔了多少跤，歇了多少次，走了多少彎路，只記得當我遠遠望見自己村子的黑影時，那種狂喜，估計與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看見寶塔山的心情沒什么差別。

　　進村時，己是拂曉，街上有了早起拾糞的人。我走到家門前，放下推車上前敲門。連敲了幾下，聽到娘的聲音：“誰呀?”“我，民增。”應(yīng)了一聲，便倚著門困著了。門一開，我倒在地上，把娘嚇了一跳。實在是太累了!

　　娘沒大驚小怪，只說了一句：“哎喲!孩唻!”就把我按到熱炕頭上。自己也沒覺得苦，以后與人說起這段經(jīng)歷，還得意地笑，仿佛在講述一樁了不起的壯舉。

　　當時我身體雖瘦弱，但精神好，血氣方剛，風華正茂，雄心壯志沖云天。沒把這事當受罪，反而驗證了一些人生道理：天無絕人之路。沒路可以找路，可以創(chuàng)新路，走錯了可再返回來。山窮水盡疑無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。只要大方向?qū)?，只要堅持，不拋棄，不放棄，目的就一定能達到。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，沒有過不去的坑!